似李张二狗大吔

刀子成精

D15S4 柿子树(下)


  小孩的忍让从来都是有限度的。

  一次,几乎是不经意般地早有谋划,我趁着全村人全都上了山下了田,摸了下锅沿最后一点菜碎,胃里的豺狼压过了父母的严令。我偷偷地上了树,摘了一个柿子。那个柿子很奇怪地,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。我吞了吞口水,用柿子叶抹了抹柿子皮。我昏了头,没有顾及什么别的想法,直接就三口两口地把柿子吃了下去——刚一入口是腥,然后是一股麻麻的涩味,再之后,那便是我吃过最不像柿子的柿子了,味道就像肉一样,肉质肥厚汁香水滑。我吃的极撑,吃的很饱。

  后来,大家回来的时候,我远远地就从村口听见一阵笑。那笑声似乎是人听见一个极好笑的乐子,上气不接下气般的那种笑声。一群人围在一起,用在圈子外边的那只手捂着脸,喉咙里是一阵一阵的,喘不上气一样的笑。我本来也想加进去跟他们一块儿笑,可是刚从院子里跑出来凑近了看,才知晓他们原来不是在笑——他们在干嚎。兴许是哭的太过于动情了,那哭声混着没有眼泪的喘气,比起哭更像是狂笑,我何曾知道呢?我又未曾见过人是可以,哭得这么冷酷的。

  我缩了缩脚,扒着门框看着这群男男女女在我面前一边大喘气一边经过。他们几个尚有力气的丈夫们,便抬着一个小破木架,上面躺了我的三舅哥儿。

  我看到舅嫂抱着那个脸色发青的三舅哥哭地撕心裂肺——我的三舅哥,应该是死了。

  我懵懂无知躲在门缝后面偷看。暗自可惜三舅哥这么年纪轻轻,便捧着心死了——要捧,也是该捧肚子呀!

  我一边这么想,一边舔着手上的柿子汁水。而这场景,被料理完三舅哥后事,回来拿香烛的父亲看到了,他一把攥住我的手,闻了闻我手上的柿子味儿,而后极恐慌极愤怒地把我护在身后,关上了门,把我赶回了家里。

  晚上,我挨了有生以来最残忍的一顿毒打。

  父亲没有管我求饶,把我的手用裤腰带吊在房梁上,拿撑窗户的竹棍儿抽我的屁股。母亲一边哭,一边用手扇我耳光,我的脸很快就肿起来了,但我心里恐惧多过了皮肉上的苦痛。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在对他的骨肉施暴的时候,眼睛里能发出那么仇恨的光。

  我的哭声横亘在整个村子上空,但我从家里往外看时,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,一粒光都不曾有——所有人都好似睡着了,静坐在床榻上,安安静静地欣赏着我所受的酷刑。

  第二天,村里人就把死去的三舅哥下葬了——不合规矩,但所有人都这么做了。

  可大家都没说为什么。

  我也没说。

  父亲命令我在三舅哥的葬礼上给他哭丧守灵。

  哭的得撕心裂肺,得哭给他们看。

  第三天,我被卖到了许多公里外的北平,我的喉咙肿的如桃核一样说不出话,而父亲母亲只是沉默,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,竟一句话也不曾有过。我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子,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遗产。

而在我蹲在货车上时,我能看见全村人从运斗上收着大袋大袋的掺了沙的粮食,那快乐富足的神色,我原是见过的。

那天我叔爷爷并没有闲坐着抽旱烟,而是极仔细地从树上挑拣了一个瘦瘦小小,卖相很是不好的柿子,拴在了我的裤子上。
 
“出了县城再吃,懂吗?”

  从此,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父母,我的家乡给我的唯一的回忆,就是那只极肥美的柿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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